文/瞿超凡 98级行政管理
2014年春天,我见到一位多年未见的校友,从毕业算起来,有整整十二年的时间。对我来说,十二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校友的情谊始终未变。但在我看到校友的刹那,还是不能免俗的感叹了一下。
校友和我是同一个系同一个年级同样来自山东的人,我不了解现在的大学氛围是怎么样的了,但是在当时,在王菲和那英唱着《相约九八》的那个年份,在伟大的千禧年还未来临的那个年份,所有的情意都带着一种简单的浓重。自然而然的,校友和我,还有其他的老乡成了联系非常紧密的一群人。说一群有点过了,因为整个系里也就我们四个人,我们专业两个,他们专业两个。但是这种情意如此自然而然,自然而然到根本不需要太多的了解和维护,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我是很容易产生陌生感的,但在我的印象里,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他们,我一定都是满脸笑意,对于一点客套都不懂的我来说,这满脸笑意就是百分百纯度的真开心。
那个时候,我们除了吃个火锅然后在校园里说说话之外,几乎也就没有其他活动了。生活静谧而空旷,回想起来,当时夜色中大家交谈的声音仿佛是响在空谷中,带着一种旷野里的回音。也许今天的重庆大学还是依然如此。不知道B区综合楼前的两棵高大树木是否还在,我不知道这棵树的名字,只知道春天里它会在长出新叶前开满树的小白花,像北方的树木一样,有着经过一个严冬后的娇嫩。我不得不坦白,有一个春天,我们班的那个高个子老乡,曾经为我折下一枝,让我回去泡在花瓶里,当然没有什么暧昧,就像哥哥给妹妹随手折的一样。是的,折花本身毫无疑问是不应该的,我知道,我知道的,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但是,今天的我回想起来的时候,愧疚感是那么的少,我甚至庆幸,当时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下真的折了这枝花,然后这枝花便一直能留在记忆里。是的,在我们自己开始有了度量时间的意识之后,才发现,无论热闹的还是孤寂的生活,能留在记忆中的东西是那么的少。我甚至想不起来我和这位将要见面的校友在当时有过什么完整的对话,当然,我记得他的某个神情、说话的口气还有他低调的性格,但我却不记得任何具体的内容了。就是这样,我和他之间的联系空白了十二年,但突然之间再相见,却还是没有陌生感。
说到陌生感,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有一年的暑假坐火车返校的途中,遇到了一个建筑设计或者类似理工专业的校友,我记得他是安康人,或者他是从安康上的火车,然后坐在我的对面,不知道怎么说起来是校友,就开始交谈。他当时背着一个画筒,那是我无比感兴趣的东西,在我知道他的专业要求画画之后,就用很无辜茫然的神情语气问了他一个很庞大的问题:你怎么看梵高的画?我无法想象他面对这个问题时的所想,但我的所想很简单:我想知道别人特别是会画画的人从那些画作里看到了什么,我很好奇,因为我看到的东西很少,或者说,那时候的我和那些画作完全无法产生任何心灵共鸣,可能今天依然如此。他很无奈的说他看不出来什么。听到这个答案我又有一点失望又有一点安心。后来留下了联系方式,特别巧的是,正好那个学期我们居然开了一门关于图画的课程,需要用到画图的专业工具,我便打电话给这位校友(原谅我已经连他姓什么都没有一点印象了),他很爽快的把工具借给我用了整整一个学期,而我们之间所有的联系除了那些火车上的交流之外好像只有最后还他工具时的一声“谢谢”。
这种非常微弱的校友联系中有一种藏在深处的信任。后来,我看到安东尼.吉登斯关于现代性的研究,有一部分是关于信任的,在其中引用齐美尔的观点“陌生人的概念意义随着现代性的到来而发生了变化”,陌生人不再是某个来自外部世界并潜在的让人感到疑虑的“一整个人”,在城市生活中,我们不断的与之不同程度的互动的,是那些我们知之甚少或者从未见过的人,而这种互动所采取的是转瞬即逝的交往形式。那时候的自然不知道这些,但是在走向社会之后,对这种和陌生人建立信任和合作的能力却深有体会,也许和很多校友之间的关系也带有这种局部了解和信任的色彩,可是又和社会生活中的关系有着十足的区别。也许,这种区别的根源就在于:我们这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在那个相同的年纪生活在同一个校园里。这,无可替代。
正是这种无可替代,让我在后来多年的间隔后再和同寝室的同学、同班的同学、老乡、校友相见的时候,还是能够拥有当时的心情,还是一样的能够带着浓浓的情意却依着本性淡淡的相处,还是一样的自然而然,仿佛分开后,我们仍然留有一部分放在原地、放在重庆大学的校园里不曾远离。
可是校友的变化还是让我惊讶,虽然中年男人的身材变成这样也是无可厚非,但因为我心中校友的样子还是十二年前那个身体匀称挺拔的少年样子,便觉得实在太有视觉冲击力。看来想知道自己的变化,还是要通过久未见面的朋友的眼睛才行。
每个身材变化背后真正有价值的还是那些人生的阅历。听校友讲他的这十几年:工作,考研,再工作;在山西,在北京,在重庆,又回北京;变动单位,相亲,谈恋爱,结婚,照顾老家人。我很想调侃他:你的每一块比大学多出来的脂肪里,都有着人生拼搏留下来的印记。可是这多么不适合调侃的一件事啊,人生的每一步奋斗前行,都包含着巨大的勇气和努力,不断的成长,在天涯的每一个方向上,我们看不到彼此在分离的多年里成长的轨迹和艰辛,却在多年后看到了彼此的盛放与坚实。相比起来,那外形的变化真是无足轻重。
去年的夏天,我在日照海边玩,跟毕业后就没有见过面的学长联系了一下,他在周末从临沂到日照来见我,在那个海边渔村的入口,他看见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后来问我记不记得我当时在他的毕业留言册上写下的语句,我说不记得,他便把当时我的留言讲了一遍。是的,我有印象了,很孩子气的话,那时的我就是那样的,不掩饰的孩子气,和如今不表现出来的孩子气,应该还是一样的吧。我青涩的样子,也许如今依然青涩的样子,也留在他、她、他们和她们的记忆里吧。
我们短暂的相遇,注定的分离,然后像种子散落在天涯各地,努力的生根。流逝的时间里,总有人在成长,总有人会盛放,生命一如当年从来不急不缓,不催促我们,也不为谁等待。我们唯一可以寻找的痕迹,就在那一丝微弱却又坚韧的关联里。(end)